耕田者

来源:榆林日报 时间:2025-10-17 09:05:46 编辑:康敬卓 校对:郝莉娜 责编:王丹

田,是一个象形字。陕北黄土高原地域辽阔,山川相间,从不缺田地,它孕育出不止麦田这一类希望之地,还有煤田、油田、盐田等。我喜欢这个“田”字,其蕴含的孕育生命和滋养性德之意,似乎在种子被撒入土壤之前,已经被扎根在地里头了。

想起田,我便想起老家梅家坪村一峁一峁的山和一片一片的屲,这些山山屲屲被枣树、梨树、杏树,麦子、糜子、谷子、洋芋、红薯、玉米等农作物分割成色彩不一的田地。老家的人不叫自己为农民,春耕秋收,于他们而言,那不过是唯一的生存方式。因此,梅家坪村的人,他们会直截了当地把自己叫作“种地的”。

以前爸爸也种地,爸爸以及梅家坪村和他一样种地的人,他们都得看老天爷的眼色,雨水丰时或雨水稀时,或是良田或是薄田。即便如此,种地的人也很少唉声叹气,他们依旧将锄具磨得锋利无比,给撒入种子的地里头铺上厚厚的粪,将庄稼林里的野草拔得一根不剩,他们能做的就是诚实地耕作。庄稼是庄稼人的命根子,种地的人怎么会对土地有怨言呢?梅家坪村的人和土地都很亲,熟悉和土地相关的一切,也个个都是地里头的好把式。

爸爸曾在邻村李家河村承包过一块地种向日葵,那是两山之间的一片滩地,一眼望不到头儿。时至今日,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秋收时的场景:地多,劳力也得多,爸爸雇了村里的人,拖拉机轰隆隆地拉着一车人出了村,奔向向日葵地。秋天,向日葵的花盘上早已没有了明艳艳的花瓣,由明亮转为暗沉,也因为孕育出果实而变得沉甸甸,低着头,任人们来采摘。面对丰收时,种地的人若是将向日葵的花盘剪得更快、将装有葵花籽的麻袋拎得更高、将一首陕北民歌唱得更有味道,那一定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为收获唱赞歌。

与爸爸在田地里认命地耕作不同的是,他总把“读书能改变命运”这一句话视作栽培子女的真理。多年前,爸爸也曾动过心思,想要换一种活法,比方说准备接手运营县城的一家娱乐场所、想要和亲戚合伙承包一片沙地、打算带着妻儿到昆明落脚安家等。当然,爸爸那些改命的念头最终一个都没有成行,他还是守着自己的田、种着自己的地。爸爸的命运在田间地头,但他不愿意让儿女们走和他一样的路。因此,当哥哥作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走向一片崭新的天地时,爸爸终于有了一种苦尽甘来、扬眉吐气的痛快感。后来,梅家坪村又陆续走出好几个大学生,前两年还出了两个研究生。一座小小的村庄,因为有了越来越多的读书人,而愈发明朗和充满希望了。

记得2009年,爸爸送我去西安上大学时,我第一次觉察到了爸爸的窘迫与卑微。在梅家坪村,爸爸是乡亲们口中的“有文化人”,他高中毕业,能说会道,还给村上做过几年的村务工作,是个能耐人。可当他翻越了一座座山峁,到了另一片田地之后,他不再是那个有本事的人了。爸爸将我送到秦岭脚下的大学校园,给老师安顿一番后匆匆地回去了。长大后,我突然发觉这便是爸爸为我开辟好的另一块田地。爸爸在耕作,我也在耕作,我们都在自己的田里种庄稼。

那是与梅家坪村一块块田地不一样的种庄稼的地头。妈妈曾替我写过一篇作文,那是一篇被老师当作范文的作文,也因此让我一路沉醉于文字带来的感动和感悟中。大学时,我学的是新闻采编与制作专业,与写字相关。临近毕业时,我回到榆林在一家报社做起实习记者。那段时间,我跟着报社的前辈采访、写稿、校稿,学着他们的样子,想要做好这一份崇高的事业。毕业后,我先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网站编辑工作,后来在新闻网入职做起编辑的工作。再后来,因为成家育儿,离开了工作岗位,又做起文学杂志编辑和与文学相关的新媒体编辑工作。我突然意识到,一个个文字便是我种出的庄稼。爸爸在地里种庄稼,我在纸上和书上种庄稼。

城市化进程加快,乡村种地的人越来越少,如我一般走出村庄的人,选择了一种不仅限于带着“土”字的旷野作为我们的田地。仔细咂摸,我们都是耕田者,在田间、在街角、在铺子、在马路上、在厂区、在办公室,所有场地都是或传统或新型职业的“田地”,不同的是,大家在各自的田地里拥有着不一样的土壤、水分、空气,握着不一样的农具,也结出不一样的果实。我们都是耕田者,兢兢业业认真耕作,就能让自己的田地里长出好庄稼。

作者 辛杰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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